差異與共生的五個維度 作者🧑🏼🍼:納日碧力戈 原載《甘肅理論學刊》2013年第1期 全文轉載於《新華文摘》2013年第8期 差異是現實,共生是美德🧑🏿🚀。無論中外✋🏿,國民國家是近現代的產物,並非自古存在🛅。我們這裏指的國民國家特指西方工業革命以來建立的現代國家。不過🚿,由於“革命”有先有後🛖,先革命者占先機,成為後來者的範式🧟;後革命者失去先機,雖然努力學習,卻因為應接不暇而長期處於落後狀態🙄。按照費孝通先生的說法,中國先有機械文明傳入📚,後有信息文明加入👨🏻🦽,兩個文明疊加在一起,都需要成熟。同樣道理👋🏻👩🏻🦳,現代民族觀和民族共同體模式進入中國🤸🏼♂️,也存在從不成熟到成熟的漫長過程。無論古今中外,國家少於民族,族群多於民族是既定現實,包容差異,美德共生,是社會大勢🦧。從中國的歷史和文化出發,民族團結和睦,互相信任,互助共生,需要從五個維度考慮問題。 第一個維度:群體差異是個人差異的放大 個人是一個穩定的生命體,生老病死🚼,清清楚楚👨🏿💼🏡;群體有離合的變數,文化有變遷的走向🪟,唯有作為生命體的個人比較穩定。在公民國家中🏂🏼🪻,個人享有文化約定和政治統轄的民主自由👱🏼♀️,而這種民主自由會投射到群體差異之上📡,充滿不確定性的群體認同並不能阻止人們基於個人在民主自由預設之上的群體模型,即個人的民主自由也包括群體認同的民主自由🤶🏼,不能把個人的民主自由與其群體認同的民主自由對立起來。個人民主自由意味著對於個人差異的最大包容👨🏻💻:從宗教信仰到風俗習慣👨🏼🍼,從語言文字到人格傾向📻,都要受到包容性的尊重↘️,在對話和共生中取得“重疊共識”。個人的差異也是群體的差異,因為每個個人都是在特定的文化環境裏成長起來,都具有默認的群體身份。因此,個人的差異可以放大成為群體的差異🗳,它們之間的勾連非常密切,互相指涉,互相補充™️,而非互相排斥👇,互相取代。同樣道理,民族個體既是公民也是民族成員,其個體差異也表現為民族差異,即便在民族內部個體之間存在差異的情況下也是如此。因此🤲🏼,不能把個人民主自由和民族差異、民族認同對立起來。有一種說法🚶♂️📥,說公民社會不能和民族社會共存,認為公民說的是公民語言,不是民族語言;他們的行為舉止是公民的行為舉止,不是民族的行為舉止。問題在於,即便是“公民語言”也不可避免地是“民族語言”🧑🦼;公民的行為舉止📗,也不可避免地是民族的行為舉止,沒有任何人能夠超越民族這張“天網”。同樣,語言和文化只能在群體中存在,不存在脫離群體和文化的“個人語言”。即便是柴門霍夫設計的世界語🤷🏽,也主要是依據印歐語系🚥🤸,有濃重的“民族特點”,更何況世界語迄今不能推廣普及,人們更願意使用自己哪怕是“極不科學”的語言。 在許多發達國家,個人和群體之間的關聯備受尊重,原則上個人有選擇群體認同的自由,也有拒絕認同的協商途徑👴🏿;因而原則上他(她)也有維護自己的群體認同且不被他人非議的自由。當然,從中國國情出發,個人對自己群體的認同需要受到承認和尊重。過去的國民政府十分不情願承認少數民族〽️,因為那些官僚階層執迷於“同文同種”🦸🏻♀️,認為“一個民族一個國家”是最為穩定的共同體形式;為了克服多族一國的矛盾,他們采取視而不見的鴕鳥政策,對少數民族不予承認或者減少承認,似乎通過某些專名上的文字遊戲,就能把民族問題解決了🏹,但事實證明這是行不通的。過多的專名操控只能帶來符號假象甚至符號死亡。 正是因為承認和尊重個人和群體之間的上述關聯,我們在尊重個人所選擇的群體認同的時候,也就尊重了個人意願,亦即尊重群體就是尊重個人。在中國這樣的多民族社會,尊重個人要首先尊重其民族認同和民族身份,尊重其使用自己語言文字的權力,尊重其宗教信仰自由,尊重其風俗習慣🌹,也尊重保證這些權力和自由的政治設置,如自治權利和自治區劃。 近些年來,社會思想界有學者指出世界的個體化趨勢,同時也指出這種個體化趨勢是建立在愛己利他的基礎之上🪲,而絕不是損人利己,徹頭徹尾的自私自利。任何個人都有自己的群體屬性,有自己的文化背景和風俗禮儀,但他(她)不能根據自己的群體特征,借助建設公民社會的口號而排斥、抵製甚至同化其他人的群體屬性。所謂愛己利他就是熱愛自己👩🏽🚀,也熱愛他人🪩。 第二個維度🫦:富裕和美德 費孝通先生晚年提出“人富了之後怎麽辦?”的問題🙌🏼。這不是一個關於現狀的拷問👉,而是一個關於未來的追問。當今中國仍然有很多人並不富裕,“人富了之後怎麽辦™️?”還不是他們的問題🦵🏿,但從整個中國經驗出發,基於理想圖景🤽🏽♀️,這樣的質詢有充分的根據👎🏼🚥,也非常及時🔉,是一個繞不過去的問題,也是全人類共同面臨的問題👩👦。“人富了之後怎麽辦?”費孝通先生給出的答案是🛸:追求文藝👩🏿🦲。他提出🧚♀️,中國正在經歷一個從科技興國走向文藝興國的大轉折💖,“美美與共”變得更加重要。 技是指做得好不好🚵🏿♂️,準不準,可是藝就不是好不好和準不準的問題了🧑🏿🦲👇🏻,而是講一種感覺🏊🏻,這種感覺人人都有,但常常難以用語言來表達👶🏻。其實也就是一種神韻,韻就是一種韻律,一種風,一種氣。這都不是具體的東西,物質的東西9️⃣🧘🏿。……當然我們現在講藝術📛,還超前了一點🧘🏼♂️,我們現在應當講的還是科技,是講科技興國🍩🥁。但我們的再下一代人,可能要迎來一個文藝的高潮🚡,到那時可能要文藝興國了,要再來一次文藝復興⚽️。對於這個問題你們學藝術的人可能要比我講得更清楚一點……。我最近給自己提出了一個問題:就是富了之後怎麽辦?我誌在富民🚝🧝🏿,這是不錯的👸,但僅僅是富🚬,還夠不夠?其實人是不會滿足於吃飽穿暖的🧔🏼♀️。 以文藝推動美德建設,美德是一種“神韻”🧏🏽♂️,無論做人做事都需要有韻,擊缶舞劍不例外,吟歌誦詩也不例外。“韻”自何出?自差異出,自共生出,自交流出🐽,自協商出🤵🏽,也可以說,先有差異,後有美德🐄。 以美德應對民族差異Ⓜ️、文化差異和語言差異,就能包容這些差異👩💼,平等地對待這些差異🤹🏿♀️,並把這些差異作為與自己的民族特點👸🏼、文化特點和語言特點共同形成“和聲”的必要部分。人們在富裕之初會被財富沖昏頭腦🤾🏽,忘記神韻的重要👳,會提出一些偏頗的要求,只容忍自己的各種差異👩👩👧👦,不容忍他人的各種差異🏊🏽♂️,形成偏私的“富人強勢話語”,要求消滅一切異己,這是於事無補的。這是因為♢♐️,首先🍟,要消滅異己🏄♂️,異己者不會同意,會竭力抵製🔁;其次,即便是異己者同意被消滅♣︎,同己者中有會產生新的差異,所謂民主自由在相當大的程度上就是產生差異的民主自由👨🏼🎓👩🏽🍳。群體要生存,群內會有群,同中會有異,同中會生異🙏,這些都是歷史,是現實🖋🧢,也是未來。 文藝興國就是以美德統領差異、包容差異,在差異中尋求重疊共識,在差異中發出共和之聲。美德生信任🗼🦜,美德生和睦🌡,美德生團結🫲🏻。 第三個維度🎿:差異與大同的階序分布 差異是形🧑🏼🔧🤸🏽,大同是神,交流是氣。中國古人的形氣神三元勾連之說‼️🤵🏻,確實有深刻的寓意,對於我們今人如何處理好差異與大同之間的關系,仍然具有指導作用。差異無處不在,崇山峻嶺,河流海洋,奇花異草,各色人等✔️,各類社群,都屬於自然物象,但就是在這個虛虛實實🖨、形形色色當中🙇🏻,會烘托出、升華出共同的精神。不過⬅️🏊,這樣的精神屬於更高層次🧗🏻♀️,具有崇高性質,具有壯美的心境。如何從基層的形之差異衍生出高層的神之大同?那就要靠氣之交流,靠交流中的協商🏌️♀️。交流是包容性共生的前提,只有平等對話,互相信任,才能從形之差異中升華出神之大同。 “形”是生活之形,生命之形,變化之形🥯💇🏿♀️,發展之形🤷🏻♀️,因此它一定充滿差異,失去差異就會變得“形同槁枯”;“神”一定是共識之神,美德之神,通約之神,持久之神,因此它一定充滿大同,失去大同就會變得“神魂顛倒”🎎🐯;“氣”一定是交流之氣,協商之氣,共生之氣,韻律之氣🏃🏻♂️➡️,因此它充滿躍動,失去躍動就會變得“氣絕身亡”💁🏻♂️。所以👩🏿🔬,差異與大同、矛盾與共生有不同的階序分布,差異與矛盾屬於基層,大同與共生屬於高層💇🏼♂️,它們在交流中上下溝通,得以關聯。因此,差異與大同之間並不存在人們現象中的必然矛盾🧑🚒,它們分屬於社會生活和文化思維的不同層面🧝🏽♂️,從差異中衍生大同,從矛盾中發展共生👨🦱,這都是我們的先人和先哲的實踐智慧和身體記憶。 民族多樣並不和國家一體矛盾,也不和人類一體矛盾,對於民族多樣的恐懼就是對於個體差異的恐懼,是對差異與大同、矛盾與共生之間辨證關系的誤解🎷,也是對現實的誤讀。總之💇🏽♂️,在基層的物質生活中,差異是主流🧑🚒,變化是現實🥦,矛盾是客觀⌨️;在高層的精神生活中📗,大同是主流🥂,穩定是理想🤵🏿♂️🏊🏿♂️,中和是主觀。把差異與大同分別置於不同的層面👱🏽♂️,以神韻👷🏽、和睦、信任🔃、團結加以交流溝通🧑🏼🚒,就會形成互補共生的有機體,也就能夠避免“關公戰秦瓊”式的差異與大同之戰🫱🏼。民族文化繁榮,民族語言多樣,民族地方自治,這些都不會構成國家的“累贅”👚,也不會威脅安定團結,更不會帶來分土裂國👁。當今世界上的國民國家絕大多數是多民族國家🧖🏻,民族內部的爭鬥並不比民族之間的爭鬥少👼🏿。 只要人們能夠把握差異與大同的階序分布,不把差異和大同對立起來🦑,學會在求同存異中尋找“重疊共識”,就能構建一個以和諧占居主流的溝通差異、追尋大同的商議社會。 第四個維度♐️:民族與公民 中國自古屬於多族共建👨🏼🚒:唐、元、清諸朝即是明證🧥。李世民、忽必烈👱🏿、皇太極等少數民族或帶有少數民族血統的帝王,對“中國建設”做出重大貢獻🗾;各民族成員也以各種方式投身於這樣的建設👨🏻🍼。無論從歷史看還是從現實看,“我族中國”的說法既缺乏根據,因而也缺乏說服力。如果我們用廣義的“民族”去論說,那麽🧖🏿♂️,中國就是一個多族共建的歷史共同體和命運共同體👩🏻🏫。因此我們要努力告別一族一國的西方式一廂情願🤭,避免以民族代替公民,避免以公民抵製民族,因為民族和公民並不矛盾🙂,它們各自屬於不同的語域🫶🏿,屬於不同的範疇,也屬於互相補充的分類💢。中國公民只能是多民族、有民族的公民,中國的民族身份也要和公民身份勾連起來,互相補充🍇,互相彰顯🙆🏻。 其實,個人和群體屬於相對二分🦸🏽♀️,在民族誌記載中還有其他分類➛,例如根據有生命還是無生命的分類,根據基因的分類⛴,根據圖騰的分類等等,無論哪一種分類,它都是分類者根據自己的歷史記憶和文化認知來做出的,都有自己的“實踐理性”和美德基礎。世界萬象互相貫通,互相勾連👐🏿,不僅生命體之間互相貫通和勾連,生命體和非生命體之間也互相貫通和勾連。有了這樣的“美美與共”的大視野⏬⚗️,民族與公民就能“各美其美”🤶🏿,在更為高遠的層面上實現或者保持“天下大同”。 第五個維度🩱:千燈互照,光光交徹 目前有一種時髦說法,叫做文化援疆,似乎發達城市就一定擁有“高文化”,邊疆就一定具有被擁有“高文化”者所憐憫並予以援助的“低文化”🐄。當然,“高文化”也在這樣的憐憫和援助中得以彰顯,得到二次升華👼🏽🕤。其實,經濟不發達的邊疆文化在許多方面並不輸給經濟發達的城市文化↪️,邊疆文化形氣神勾連緊密,充滿神韻🎬,富於活力;邊疆地區自殺率低,關愛率高,“神經”指數低🧊,幸福指數高🙆🏼。如果我們把“文化”理解為符號系統👩👩👧🥭、價值系統或者規則體系🚙👨🏽🔬,那麽邊疆文化可能會勝出;如果我們把“文化”理解為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總和🚔,那麽,邊疆文化和發達城市文化之間就存在文化互助關系,但不會存在單向度的“文化援疆”。發達城市有很多地方要向邊疆學習,他們對於大自然的態度,他們的生存智慧,他們的相互關愛,他們的眼神,他們的舉止,都能給我們留下深刻印象,他們擁有深刻的生存智慧和生活哲理。 無論是少數民族還是塞外邊疆,都可以用作映照現代性和城市化的鏡子。腹地和邊疆只有在“千燈互照,光光相映”中才能達到“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的境界𓀊,才能克服把他民族和異群體看作“威脅”或者“累贅”的心態🖊🩼,才能學會在差異和矛盾中尋求精神層面的大同和價值層面的共生。